□新春走基层  

图为爷孙久别重逢，相拥而泣。  谭润桥　摄

    法制网记者　郭宏鹏　刘子阳

    自贡监狱坐落在“千年盐都”“川南重镇”自贡市的近郊。2月14日（除夕的前一天）清晨，空气中透着寒意。吉洛（化名）走出监狱大门的一刹那，就远远看见寒风中站立的母亲。他刚要张大嘴喊阿母（彝语，妈妈），喉咙却被一股热流堵上，脸颊、耳根憋得通红，一行热泪滚落下来……

    距离上次母亲到监狱探视，已经时隔4年没有见到她了。母子俩紧紧拥抱，松开手后又久久端详，母亲的额角又添不少白发。吉洛回望一眼送他出门的副监区长赵浩虎子。“抓紧时间上路吧，好好陪陪你母亲。”赵浩虎子信任地点了点头，“别忘了按时归队。”

    一项政策圆梦囚子探亲

    此次吉洛能够春节期间获准回家探亲，得益于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力推的一项服刑人员离监探亲、特许离监的刑罚执行政策。2007年至今，每年在春节、清明、中秋、国庆、元旦等传统节日，监狱组织服刑人员离监探亲、特许离监达4173人次，探亲人员全部返监，无一起监管事故和治安案件，收到了“放出一个，温暖一片，教育一片”的社会效果。今年春节，四川省监狱局开展“春暖归途”2018年春节服刑人员离监探亲活动，又安排214人离监探亲。

    离监探亲是符合法律规定的对服刑人员的奖励，监狱法及司法部《罪犯离监探亲和特许离监规定》均有明确规定，是法定的权利。但离监探亲又是一项高风险的执法活动，毕竟服刑人员脱离了监狱民警的视线。用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局长刘志诚的话说，就是监狱管理工作要践行“改造人”的宗旨，由底线安全观向治本安全观转变。所谓治本安全观，就是把罪犯改造成为守法公民，通过法治教育、亲情感化、社会帮扶等以人为本管理提升罪犯教育改造质量，向社会输送真正合格的“产品”。

    自贡监狱此次批准离监探亲的服刑人员共5名，经过仔细筛选、层层把关，他们必须符合“改造表现良好”“余刑3年以下”“执行有期徒刑二分之一以上”“宽管级处遇”“危险程度较低”等硬性指标，而且经过“本人申请”“集体评议”“测试评估”“审核审批”“公示”等程序。吉洛因改造表现良好，获监狱“劳动改造积极分子”称号，成为二级宽管对象，并获得两次减刑奖励，减去刑期两年七个月，成为此次离监探亲的“幸运儿”。此次离监探亲期限从2018年2月14日至18日，即腊月二十九启程，大年初三返监，服刑人员可以在家里与亲人过一个团圆年。

    一念之差铸成终生悔恨

    今年30岁的吉洛，来自马边彝族自治县雪山口乡大山深处一个叫香坪村的地方。2007年2月28日那个阴晦的日子，有前科的表哥吉布（化名）准备去邻县偷一辆摩托车，正在上中学的他被叫去望风，在偷盗未果的情况下，返回途中他们抢劫了搭乘的摩托车。在抢劫过程中他帮助吉布伤害摩托车主致死，吉布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，吉洛取得受害人家属谅解，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。

    吉洛坐在小轿车后座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窗外，毫无睡意，过去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。在吉洛入狱的第二年，父亲自杀，显然，他的判刑入狱对父亲刺激很大。从此，母亲去了成都做保洁员，未成年的弟弟、妹妹分赴广州、上海打工。吉洛满眼迷惘走进高墙，深感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，无论是对受害人家属，还是对自己的家庭。“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，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自由”。他悔恨自责，万念俱灰。

    在那段人生灰暗的日子里，是监狱民警伸出了温暖的手，不抛弃不放弃，通过一系列思想教育、文化教育、法治教育、行为养成教育，让他认罪悔罪，踏实改造，重新做人。2015年监狱组建“釜溪印象”艺术团时，在监狱民警的鼓励下，他参加了合唱团和威风锣鼓队，找到了精神寄托，重拾了改造信心和新生希望。

    一件礼物难赎十年亏欠

    “不参与任何与探亲无关的活动与交际应酬，不参与赌博、酗酒，不驾驶机动车……”在自贡监狱举办的发放离监探亲证明书的仪式上，吉洛举起右手宣誓承诺。自贡监狱党委书记、监狱长宋建军宣布完纪律要求，语重心长地说：一个人的犯罪给受害人家庭、给社会，甚至给你们自己的家庭造成了多大的伤害！而放你们回家过年，其中又有多少人在付出啊！这是监狱管理部门的一种责任担当，也是教育改造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，是对你们的一种信任！希望你们特别地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奖励机会，用遵纪守法、及时返监来回报，来接受检验。

    吉洛的探亲路全长230公里，下了自贡至乐山的乐自高速，汽车就拐入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。吉洛听母亲说妹妹已经从上海启程回家了，他想问问她到了哪里。接过母亲的手机，他发现智能手机自己不会使用，不由得感慨道：“在里面一晃就快10年了，世界变化如此之大，我真是落伍了。自由是多么的宝贵呀！”吉洛母亲不堪颠簸，几欲呕吐。汽车停靠在加气站，吉洛用晕车贴小心地贴在母亲右耳下方，并用手指轻轻地揉了揉。此时，吉洛母亲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。

    行驶在乡间道路上的汽车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，这是马边县下溪镇集市。吉洛走进一家商店，用监狱民警从他的劳动报酬中准备的钱，给爷爷、母亲各挑选了一双雪地靴。“这是我深藏已久的一个心愿，用自己改造中劳动的报酬给他们买一件过年礼物，表达我对家人的亏欠。”

    下午5点半，汽车驶入雪山口乡派出所，这是监狱要求的、也是吉洛承诺的事项。派出所所长王鸿查看了吉洛递交的离监探亲证明书，拍着他的肩膀说：“欢迎你回家过年，好好感受一下亲情，要严格遵守监狱规定，不辜负警官和亲人对你的期望。”此时吉洛的弟弟骑摩托车正好赶到，用彝族久别重逢的礼节迎接哥哥回家。

    一首情歌道尽心中思念

    马边县地处四川盆地西南边缘的小凉山地区，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。香坪村，坐落在一个坝子的半山腰，80多户，300多人，是一个美丽又贫瘠的彝族山村。“家乡的空气都是甜的。”吉洛猛吸了一口气，“跟我10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，家乡变化太大了。”吉洛家2015年搬进了新房，村前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，不时有小轿车进出。

    听闻吉洛回家了，他家的亲戚特地从附近村落过来看望，邻居也三三两两进门打招呼。88岁的爷爷由叔叔扶着颤颤巍巍迈进大厅，吉洛一个箭步扑了过去，抓住爷爷的手久久不放。

    “阿普（彝语，爷爷）身体好吧。我在里面伙食很好，身体很好，请爷爷放心。”吉洛把礼物塞进爷爷手里。吉洛的爷爷是老党员，50年代帮助解放军剿匪，还受过伤，至今享受抚恤金。他拉过孙子看了半天：“感谢党的好政策！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的大孙子。你要好好改造，好好做人，争取早点出来。”他转身告诫身边的年轻人，“小孩子们千万要吸取教训，不要做违法的事啊。”

    山区的傍晚，潮湿而阴冷。大家围坐在炭火旁，吉洛饱含深情唱起了自己改编的蒙古族歌曲《梦中的额吉》，向母亲表达思亲之情、悔罪之意。一路上不爱吭声的母亲，此时再也控制不住号啕大哭，10年来的心酸和委屈尽情倾倒了出来。

    吉洛用彝语与亲友们交流着，他说自己在监狱里学会了缝纫制衣，考取了中级技术证书，以后可以靠手艺进厂打工，自食其力，挣钱养家。亲友们除了嘘寒问暖，还纷纷给他介绍出狱后的工作，帮他筹划未来。

    跟亲友一一见面后，吉洛搀扶母亲，翻过后山来到父亲的坟地。“阿大（彝语，爸爸），对不起，是我害了你！”吉洛强忍泪水，“再过两年多我就刑满释放，我一定改过自新，担起家庭责任，孝顺阿母，让她过上好日子。”也许是压抑太久，这下可以对着父亲倾吐，吉洛的心情得到真正的释放。

    天色渐暗，为了不妨碍吉洛与家人团聚，我们一行人决定趁早返程。“感谢你们送我回家！今年我们全家人从四面八方回到老家团圆，一起吃年夜饭，太难得了。回家的感觉真好！亲人们的鼓励有助于我更好地改造，社会的关怀与包容让我明白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。”吉洛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，“我保证按时返监，初三自贡见！”

    记者手记

离监探亲，一次心灵的抚慰与洗礼

    法制网记者　郭宏鹏

    截至记者发稿，吉洛早已在妹妹、妹夫的陪同下平安返回自贡监狱。沐浴在监狱操场的春日暖阳下，吉洛仍然心潮难平，他由衷感谢此次探亲之旅，了却了心愿，收获了亲情和友情，家乡的新奇变化和新生事物令他目不暇接，需要静下来慢慢消化。

    离监探亲前后五天，时间是短暂的、有限的，但亲情、友情留给他“蜕变与改造”的动力是无限的。他渴望早日走出高墙，回归社会，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“新生”之人。我们在北京向吉洛送上遥远而真心的祝福：吉洛，哦书些（彝语，加油）！